生于北宋末年的李清照,出身书香门第,父亲李格非为苏门“后四学士”之一,母亲王氏也颇通文墨。在这样的家庭熏陶下,李清照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其词冠绝古今,千百年来无出其右,有“千古第一才女”之称。她是婉约词的代表,擅写词,更以文入词,大胆创新,人称“易安体”,留下的《漱玉词》对后世的诗词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留下的词学批评文章《词论》创词“别是一家”之说,在中国文学批评史上具有特殊的地位和意义。
从情感的发展来说,李清照的词可以分为三个时期。前期,她的生活平稳、安逸,词多反映她少女及青年时代对生活的细腻感触和点点才思,词的底色是幸福和单纯。如《点绛唇》“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有人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写尽小女儿的单纯、快乐和天真,还有一分少女的娇羞。《如梦令》“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又写尽少女对大自然细微变化的敏感心思,这是李清照少女时代最美好的回忆。到李清照18岁嫁于赵明诚时,易安之父李格非为礼部员外郎,明诚之父赵挺之为吏部侍郎,正是双方家庭在政治上最得势的时候,生活优渥。此时的作品如《点绛唇》“寂寞深闺,柔肠一寸愁千缕。惜春春去,几点催花雨。”反映出一个青年女子在深闺里颇感寂寞的无奈,这只是幸福生活中的点点闲愁。总的来说,新婚伊始,夫妻二人琴瑟和鸣,有着共同的精神追求和价值取向,过了一段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幸福生活。
可惜好景不长,后因双方家庭政见不合,水火不容的新旧党争让赵家对新妇李清照有了冷眼,也严重影响了二人的夫妻感情。接下来就进入了李清照词的第二个阶段,相思和哀愁。随后,赵明诚开始频频外任。据考证,宣和二年(1120),赵明诚起知莱州,建炎三年(1129),赵明诚罢守江宁,移知湖州。这期间,李清照写了许多表达离别相思的作品,情感相对舒缓的,有《一剪梅》“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情感表达较为强烈的,有《凤凰台上忆吹箫》“生怕闲愁暗恨,多少事、欲说还休。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关于“闲愁”,《唐宋词举要》作者彭玉平提到,如果只是一般的夫妻别离,大可以直抒胸臆,尽情诉说,可女词人“欲说还休”则明言有难言之隐。“多少事”说明其心境复杂,“暗恨”说明这是一种激烈的情感,也许词人受到了什么强烈的伤害,也许这正是易安在向我们暗示:她与赵明诚的夫妻感情已经今非昔比。加上一句“新来瘦”,更是点明了词人的“憔悴损”。“非干病酒,不是悲秋”则明确排除了个人因素和自然因素,这已经超出了离别的主题,有一丝倾诉的意味。应该说,在一夫多妻的宋代社会,纳妾和寻花问柳是家常便饭,更何况富贵如丞相府邸的三公子,李清照在爱情上难免会有有始无终或有名无实的“婕妤之叹”,再加上久婚无孕的“庄姜之悲”,让她对婚姻无法自信,也不免有了哀愁。
建炎三年(1129)八月,赵明诚卒。李清照南渡,此后的词与之前也是大不相同,也步入了李清照词的后期时代,更多地表达了她在国破家亡后的孤独、愁苦和漂泊无依。如《永遇乐》中所描述,当年在汴京的时候,国运昌盛,自己也“闺门多暇”,很重视正月十五元宵佳节,梳妆打扮、盛装出游更是不在话下,反观现在“如今憔悴,风鬟霜鬓,怕见夜间出去。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南渡之后,作者对元宵盛况是既爱又怕,爱这份热闹,想借这欢乐气氛冲淡自己的痛苦,又怕强烈的今昔对比带给自己深哀剧痛。在这种两难的情绪下,易安最终选择了隔着帘子听听帘外开心人的欢声笑语,希望这种快乐能冲淡下自己的痛苦。《武陵春》中写到“日晚倦梳头”,《诗经·卫风·伯兮》“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点明了“倦梳头”的原因,不是不想梳头,而是不知梳给谁看。女子向来是女为悦己者容,如今赵明诚已故,易安更是无心梳头,轻轻一笔带过,显示出作者对词语高超的把握能力和情感表达的独特魅力。“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物是人非,足以写明作者现在的处境,家国不是昔日的家国,家人、朋友一个个都离去了,即使开口言语都无法暂时忘却这种痛苦。新嫁的张汝舟原以为她有众多价值连城的金石古籍,殊不知,易安所携文物书籍早已在战乱中散为云烟。婚后既不能获得易安芳心也不能支配其财物、行为的失望让张汝舟对李清照动不动就是辱骂,甚至还拳脚相加。原以为再嫁可以重新感受到家庭温暖的女词人最终还是发现所遇非人,词中流露出的痛苦力透纸背,“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有人认为这首词写易安改嫁的痛苦,有人则不以为然。不管怎样,易安经历了亡国丧夫的惨痛事实,流离失所的漂泊之苦,所遇非人的无奈之后,词人的心境悲凉到了极点。《声声慢》“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这些叠字极写晚景的凄凉,是李清照晚年的代表作。刘永济《唐五代两宋词简析》据此分析云:“一个愁字不能了,故有十四叠字;十四个叠字不能了,故有全首。”评价极为精当。
“婕妤之叹”“庄姜之悲”和国破家亡都给李清照带来了无比的伤痛。有道是国家不幸词人幸,对于青史留名来说,这种幸也许是最大的幸,可对于更关注现实美好的易安来说,这种幸也许正是她最大的不幸。